? 楊慕初跟著夏躍春回到院長辦公室，堪堪在桌旁坐定。他一眼掃過，看見桌上擺著的一本書，順手拿起，卻是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詞集。他打開夾著書簽的一頁，口中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：

“何處淬吳鉤？一片城荒枕碧流。曾是當年龍戰地，颼颼。塞草霜風滿地秋。

霸業等閑休，越馬橫戈總白頭。莫把韶華輕換了，封侯。多少英雄只廢丘。”

楊慕初的聲音是淡淡的低沈，一如他的人，深邃內斂成一束融融的暖意，在一瞬間令人如沐春風，卻往往在下一瞬間變成刺骨的寒冷，這樣迅速淩厲的轉換，是楊慕初在亂世中求生存的基本手段。

他放下書，挑了挑眉，問道：“怎麽想起來讀納蘭詞了？躍春，這並不像你。”

夏躍春笑著遞給他一杯咖啡，“不過是苦中作樂而已，看你的樣子，似乎很有興趣？”

楊慕初接過咖啡喝了一口，苦澀的滋味頓時從喉嚨蔓延到胸口。他皺了皺眉，問：“你煮的是什麽咖啡，怎麽這麽苦？”

“我說了啊，苦中作樂。你也知道，現在大戰在即，別說咖啡了，就算是日常用的柴米油鹽也很難買到，這還是一個朋友從雲南寄來的，西南雨林的小粒種咖啡，也難怪你喝不慣。”夏躍春解釋道。

“所以呢？‘一片荒城枕碧流，塞草霜風滿地秋’？夏大院長憂國憂民，到頭來，也不過是英雄廢丘？”楊慕初指了指桌上的納蘭詞，對夏躍春正色道：“躍春，對於現在的局勢，你怎麽看？”

這句話，從前的他，大概永遠也不會說出。榮初只是一個普通人，家國天下的概念，在他心中並不清晰，他只要保全他要保全的人，他的親人、朋友，至於其他，他無暇顧及。

但是現在，他是楊慕初，楊慕次的哥哥，他的親人們都在為了這個已經支離破碎的國家出生入死，他做不到無動於衷。當他得知日本人的陰謀時，心中的怒火已經熊熊燃起，再也無法平息。毀家滅國之恨，只此一念，榮初變成了楊慕初。他關心著周圍所發生地一切，他平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變局，希望他和他的國家能夠在絕境中求得寸寸生機。

楊慕初的神色令夏躍春感到驚愕，他敏銳地感覺到，眼前坐著的這個人，已經不是從前的阿初了。

“覆巢之下，焉有完卵？南京政府潰敗之勢，已成定局。日本叫囂三月亡華，如今東北華北已失，華東淪落在即，蔣介石要遷都重慶，倘若他一味奉行什麽‘攘外必先安內’的政策，中華國祚難得久長。”夏躍春鄭重回答。

“那你們有什麽對策，或者說，接下來會怎麽做？”

多年相交，夏躍春顯然更加了解楊慕初，他明白了阿初話裏話外的意思。“你是想問阿次吧？”

楊慕初被搶白地有些不好意思，討好地笑了笑：“阿次和你，說實話，我並不看好你們這樣的工作方式。尤其是阿次，潛伏在杜旅寧手下多年，他還是這麽沖動，看來姓杜的不算什麽名師。”

夏躍春知道楊慕初還在為軍統追殺他的事耿耿於懷，提到杜旅寧時便沒什麽好臉色，不過出於戰友情誼，他還是為阿次辯白了幾句：“阿次並不沖動，只有在面對你時，才會讓情感沖昏理智的頭腦，阿初，你是他唯一的弱點。”

楊慕初端起快要冷了的咖啡喝了一口，憂心忡忡地說：“這樣很危險，尤其是他那樣特殊的身份。”

“幸好他有你這位好哥哥，在上海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，哪怕是掉進黃浦江裏餵魚，一樣能給他撈起來縫縫補補再利用。”

楊慕初笑著捶了他一拳，“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在讚揚我？”

“可我明明是在挖苦你。”夏躍春從來不肯在口頭上放過阿初。

“好了好了，夏大院長，說正事吧。”

“跟你廢話了這麽久，我都快把正事忘了。我們的內線傳來消息，軍統局已經取消了對你的追殺和李代桃僵的計劃。”

“是嗎？”楊慕初不屑地哼了一聲，“杜旅寧做不了這個主吧？”

“雷霆計劃被你所滅，田中櫻子死於阿次之手，軍統局沒有蠢到重蹈日本人覆轍的地步。更何況，李代桃僵的計劃，本來就漏洞百出。杜旅寧他們能讓阿次覆制出一個實業家楊慕初，但無法覆制出一個醫學家楊慕初，這一步棋，險之又險。所以，留下你，才是最明智的做法。聽說這一次是軍部高層的意思，雷霆雖滅，日寇野心未死，你這醫學博士，可是國之瑰寶，殺不得棄不得。”

“戴笠和杜旅寧吃定了我是不是？”楊慕初猜到了軍統的企圖，冷冷一笑。

“不是吃定了你，是吃定了阿次。”

“這小混蛋，就會給我添麻煩！說吧，你們要我怎麽做？”楊慕初故意咬重了“你們”兩個字。夏躍春當然明白他的意思，阿初問的絕不是國民黨軍統局。但是他們有自己的紀律，不該說的，一句也不能說。

“俞曉江這兩天會聯系你，她負責向你轉達上級最新的指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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